厅穹顶垂下的青铜螭龙纹烛台上,九支粗硕红烛正吞吐着幽蓝的焰舌。蜡泪顺着盘龙烛身蜿蜒而下,在青砖地面凝结成暗红色的琥珀,将二十余位将领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,在满布弹痕的砖墙上投下森然晃动的暗影。
阎西山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羊脂玉般的翡翠扳指,玄色杭绸长衫上暗绣的云纹随着起身的动作泛起粼粼波光。金丝滚边的广袖拂过雕满缠枝莲纹的檀木桌面,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他刻意顿了顿,苍老的目光扫过席间交头接耳的众人,喉结在布满褶皱的脖颈间滚动:"诸位请看 ——"
泛黄的电报纸在烛火下展开,油墨未干的 "统一" 二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,随着跳动的烛光忽明忽暗。"少帅所言 ' 宁为华夏碎,不作列强奴 '," 阎西山苍老的声音突然拔高,指甲深深掐进桌面,"这十个字,字字戳中我等要害!"
角落里的傅做意垂眸摩挲着茶盏,青瓷盏沿沾着半干的茶渍。当他屈指叩击盏壁时,那声清响像是投进深潭的石子,惊起满室沉寂。阎西山倚着雕花太师椅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淬了霜的利刃,扫过会议桌旁那些紧锁的眉峰:"大家可知道,自辛亥枪响至今,中原十省更迭了八任督军?" 他突然起身,紫檀木拐杖重重杵在青砖地上,"春种时节的麦浪尚未泛黄,火铳的硝烟便烧穿了谷仓;齐鲁灾民像被驱赶的蝼蚁般涌向黄河渡口,浮尸枕藉,浊浪里漂着的不只是百姓的尸体,还有碎成齑粉的家国梦。"
这位晋军年轻军官的指节骤然发白,那枚冰种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,随着他的动作与桌面相撞,发出金石相击的闷响:"我晋军枕戈娘子关十五载,铁甲生了锈,城墙爬满苔藓。难道要让三晋子弟的热血,都流进这分崩离析的山河裂缝里?" 话音未落,窗外突然炸响一声闷雷,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,倒像是无数士卒的呜咽。
参谋长赵代文喉结剧烈滚动,刚要开口却被阎西山抬手制止。会议室里黄铜座钟的滴答声骤然清晰,众人目光随着那只枯瘦的手缓缓抬起 —— 宣纸从玄色长袍的广袖中滑落,"辞去山西军务督办" 几个魏碑体大字还泛着墨香,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冷光。
"诸位可知这份辞呈我写了三夜个晚上?" 阎西山指尖摩挲着纸角,镜片后的三角眼微微眯起,"东北军三十多万铁甲雄师枕戈待旦,但就说沈阳兵工厂的机器日夜轰鸣,每月就能造出百多门重炮!" 他突然将辞呈重重拍在檀木会议桌上,震得瓷杯里的茶水溅出涟漪,"当少帅的电报摆在案头时,我想着那些挑灯夜读的学生、街头卖菜的老妪... 若是能换来九边之地的太平,阎某这身官袍又算得了什么?"
话音未落,他忽然佝偻着背踱到落地窗前,望着远处的双塔寺尖顶喃喃道:"可定会有人笑我怯懦的。" 苍凉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,"可谁见过东北军的重炮营?那炮管比人腰还粗,一炮下去城墙都得塌半截!但是你们知道吗?这还不是东北军的最强部队,他们最强的是那些装甲部队以及先进空军……" 转身时眼眶泛红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"三个月前我在东北看到的都是能吃饱穿暖的老百姓,他们脸上都是幸福的表情,他们日常吃的甚至比我们接受东北军援助之前的军人吃的都好,也就是从那时候起,我的想法变了,我这条老命算不得什么,但只要能让晋地百姓不再闻见硝烟,能让孩子们安心读书识字……真能做到这些,甚至最后和章学良一起统一全国,让百姓过上好日子,以后的史书上都要歌颂我们,难道这不比进行内战要好的多吗?" 沙哑的尾音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,唯有辞呈上的朱砂官印在寂静中灼目。
夜风突然灌进雕花窗棂,烛火猛地窜高,将阎西山眼底燃烧的热忱映得纤毫毕现。将领们交头接耳的低语声中,不知谁重重拍了下桌子:"司令说得在理!咱晋军就该做这统一大业的基石!"